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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估值10亿美金 复盘一家云端坠落的B2B独角兽

2017-02-14 周路平 创业家 B2B内参



经历了“大跃进”的一亩田,总算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两年前,这家有着百度基因的农产品电商企业,短期内招聘了2000多名地推人员,企图把批量农产品的交易从田间地头搬到手机。纵观整个互联网领域,除了滴滴、美团,鲜有类似的大跃进式扩张案例。而在这之前,这支年轻的团队没有这么大规模的线下推广的经验。野心勃勃的做法最终使一亩田在2015年上半年危机四伏。


经过长达一年多的调整,一亩田已重回高速成长的轨道,2017年1月底注册用户数达到370万,并于2016年11月底完成了由易贸控股领投,红杉中国、云锋基金、真格基金跟投C轮融资。一亩田创始人邓锦宏向创业家&i黑马透露,估值虽有所回调,但“钱已经到帐”。


创业家&i黑马采访了一亩田核心团队成员,试图还原一亩田从大跃进到危机四伏,再慢慢重回正轨的故事。


膨胀的CEO


“日交易额(GMV)3.2亿元”,这是一亩田在2015年6月份创造的成绩,完美到令人难以相信。在此之前,这还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初创企业。


在当时的媒体对一亩田的报道中,“PPT都没有做过”,“被投资人抢着投”。“我们基本上没怎么开价,都是投资人在开价”等说法非常抢眼。


创始合伙人、副总裁高海燕见证了一亩田的“快速扩张”。他最早去一亩田在中关村南大街的海淀科技大厦的办公室时,员工总数还没超过200人,但办公区拥挤得几乎走不动人。昆仑万维创始人周亚辉因为想投一亩田,2014年12月也曾拜访过那里,一进去,各种农产品样品密布,脏乱差,“就像是收破烂的。”


“2014年底一亩田的速度就起来了。”高海燕彼时参加一亩田的高管会,讨论最多的是,一亩田如何迅速上规模,覆盖全国市场。邓锦宏当时提出,一亩田2015年的目标是覆盖全国200个县。



一亩田高级副总裁高海燕(采访人供图)


一亩田需要像美团、滴滴一样,组建庞大的地推团队,手把手教农产品卖家和买家下载和使用一亩田的App。高海燕透露,当时预计,地推人员每个县少则3-5人,多则十几人,还有一些省会和地级市要组建团队。


邓锦宏跟创业家&i黑马确认,2015年春节后,一亩田只有250多人,到2015年5月份就扩充到近3000人。当时,一亩田的估值被投资机构追高到10亿美元。



一亩田创始人&CEO邓锦宏(采访人供图)


1985年生于广东雷州半岛一个农村的邓锦宏,此前绝对没想到自己30岁之前有机会做一家独角兽公司。


曾当过北京邮电大学学生会主席的邓锦宏,是连续创业者,不过直到2013年9月前都是“屌丝青年”。


2004-2005年,邓锦宏联合北邮附近高校的学生会主席第一次创业,他们面向学生发行食客卡,学生拿卡到签约饭馆吃饭可以打八折,而邓锦宏们可以拿到10元现金奖励。很快,月入数千元的他成为学生中的小富翁。


2008年,年仅23岁的邓锦宏离开百度,创业服装电商——帮独立设计师售卖个性女装,很快实现盈利。不过,凡客在金融危机前获得超4000万美金投资后,杀入女装市场,没把握好发展节奏、融资无门的邓锦宏第二次创业失败告终。


创业失败的邓锦宏二进宫,回到百度市场部。


邓锦宏策划了百度乡村信息化公益活动——“情系e乡”。它让大学生村官或者从农村出来的大学生,把家乡的农产品介绍写在百度百科、百度知道、百度空间和百度贴吧等产品上面,百度配关键词帮忙推广。这个公益活动获得了意外的效果,百度甚至收到了农民寄来的锦旗。在这一年时间里,邓锦宏跑遍了河南、山东、河北等地的农村。他发现农村和农民依然贫穷落后。农村长大的邓锦宏敏锐意识到,闭塞的农村大有可为。当他提出继续做农村信息化项目时,百度内部没有给他预期中的支持。


2011年9月,邓锦宏第二次离开百度,揣着50万元积蓄,创立一亩田。当时农户最迫切的需求是行情信息:产地农户没法知道其它地方农产品价格和销售渠道。邓锦宏有产品经验,干脆把各涉农官方网站、论坛的农产品供需信息抓取过来,做了一个类似于“去哪儿”的比价工具,然后在各种QQ群推广,很快有了流量。邓锦宏背靠百度联盟,一个点击赚取4毛收入,月入10万元。2011年年底,一亩田已实现盈利。


此后两年半时间里,邓锦宏每年有100万元-200万元的收入,员工数最少的时候只有3人,最多的时候7人。


在这个过程中,每天委托邓锦宏帮忙做农产品交易的农民特别多,“北京批发市场的老板看到河南的土特产价格便宜,但距离远,他们说能不能把钱给你,你帮我买那边的货回来?”邓锦宏产品经理出身,嗅觉灵敏——一亩田应该做农产品买卖服务。“如果我只是做简单的信息提供,那我可以兼职。”


邓锦宏的追求不止于此,他一年有三个月时间泡在农村,把广告赚来的钱都砸在怎么帮助农民做农产品买卖上。2013年9月,邓锦宏通过后台数据发现,一亩田30%的流量来自于手机。“那时候我就想,之前测试撮合亏了几百万,是不是因为没手机?”邓锦宏开始尝试用移动的方式做农产品买卖。机缘巧合的是,当月邓锦宏帮助一个在央视做制片人的朋友搞一场活动,在饭局上认识了一批投资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一亩田便获得了红杉中国的A轮投资。2014年5月,一亩田App上线,邓锦宏组建了三四十人的地推团队进行推广。


2014年到2015年间,中国曾掀起一波O2O风潮,资本希望在各个细分领域投资一批学习滴滴、美团的公司,希望它们通过地推和补贴,快速改变用户习惯,进而改造一个行业。


“我们的用户太小白了,冷市场热启动需要做地推,这是毫无疑问的。”邓锦宏的想法是用钱把市场烧热,他不认为通过规模补贴获取用户有什么错,“那时候很多互联网公司用于用户补贴的市场费用都已经可以成为央视的标王了,但是互联网公司还是更喜欢用补贴用户交易的市场手法去带动用户的使用习惯。”


那时候,互联网和农业电商领域资本火热,在当时的价值模式下,只要通过地推和补贴,快速做大用户规模和GMV(交易额),后续的资本就会源源不断地“输血”。2014年10月底,一亩田完成B轮融资,并被更多的资本追逐。


2014年12月,对邓锦宏一见如故的昆仑万维董事长周亚辉,计划按3亿美元估值投一亩田3000万美元。2015年春节前,周与邓签订了TS(投资协议)。但邓迟迟没有最后决定,周上门追问才知道,云锋基金欲以更高的估值投2500万美元。在更高估值面前,邓锦宏最后只让周亚辉投了303万美元,占当时一亩田1%的股份。云锋的钱2015年4月陆续到账,但包括邓锦宏在内的一亩田高管都是按要覆盖200个县的目标去扩张的,他们并不担心钱的问题。


“当时有很多人支持我们,C轮也给了很大的(估值)金额,非常大。对我来讲,这么做存在巨大的商业价值。我就应该往前冲。”邓锦宏膨胀了。


周亚辉却急了。他劝邓赶紧完成一亩田的C轮融资,不要纠结估值高低:“别贪婪,贪婪是魔鬼。”邓锦宏却希冀一亩田可以拿到更高的估值。2015年6月的一天,周亚辉遇到一亩田CFO(首席财务官)。周劝,你们(C轮)还不Close,小心出事呀?他回周一句,不怕,后面还有好几家顶着呢,它们不做,有人做,不怕做不掉。


危机四伏


其实,彼时的一亩田表面繁荣之下,危机已现:


邓锦宏从来没有管理过3000人团队,他深感“管理难度太大了”。滴滴和美团的地推人员集中在城市,城市经理可以组织员工开会,“我的员工在县城和农村,怎么开会?全国这么大,我又在北京,怎么巡查?”邓锦宏曾请百度北京大区总经理加盟,协助他加强管理,由于管理半径过大,收效甚微。


早在2015年5月,一亩田已开始陆续优化地推人员。但媒体和“被优化”的员工将其形容为一场变相裁员。据当时媒体公开报道,产地的市场专员,“白天还在乡间地头拉客户,晚上突然收到被辞退的邮件。”


摊子铺得很大,管理却跟不上,同时还通过这些地推人员发放高昂补贴,邓锦宏接受创业家&i黑马专访时透露,一亩田每月曾经发放的补贴最高曾超过1000万元。


规模补贴的恶果终于出现。


《新京报》曾专门对一亩田平台上的用户“刷单”问题进行过调查。在北京新发地批发市场,一亩田业务员给农产品商贩开出了诱人的账户流水补贴,“早期50万流水,可以返利1000元”,后来200元封顶。


邓锦宏曾乐观地相信,通过疯狂地推和补贴,农产品卖家和买家能够在一年内被教育完成,实现农产品在线交易撮合。邓锦宏当时想着,有钱,有创意,又有执行力,事情能成,“这有点儿太理想化了。”


事实证明,“追求GMV,遇到阻力了。”高海燕说,让农产品买卖双方先绑定银行卡,再通过一亩田实现互联网支付,他们那时候还没有这个习惯,都觉得没有安全感;另外,农产品买卖中,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短期内无法改变,就是卖家必须见款发货。


“2B是一定要线下看见东西他才会买,不会在线上看见了就成交了,也不会在线上支付的,他不看见货,摸一下,啃一口,然后再把箱子翻过来,再扒个底,他就不会下单。”调果师创始人洪涛对创业家&i黑马表示,她在北京新发地批发市场,做水果批发生意多年,深知to B生意交易的复杂性。


尽管在邓锦宏看来,互联网在给行业带来了变化,包括发现商机,结算交付,数据服务等等。但交易还无法进行,一亩田的地推人员优化和模式优化正悄然进行着。谁曾想,2015年8月,媒体突然开始大规模报道一亩田“刷单”,让一亩田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周亚辉认为,这是“不知道哪个竞争对手的抹黑”。


一亩田公关事务负责人李国训,是邓锦宏在百度的前同事,在风波发生后,曾主持召开过一次媒体沟通会,“效果并不好,因为你回答了20个问题,人们只愿意放大某一个问题。老实说,一亩田还不是一个能经得起放大镜检视的公司。”高海燕认为,在那个阶段,一亩田被贴满了标签,包括浮夸、刷单、裁员等,百口莫辩。2015年底,李国训离开一亩田,悄然加盟了携程。


邓锦宏对这场风波也充满了不理解: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推动行业变革的事情,虽然还正在早期,为什么大家在不了解事实的情况下,去中伤他和一亩田?高海燕回忆,邓在危机爆发后的一个月时间瘦了四五斤,他开始看之前从来不看的心理学著作《乌合之众》,试着去理解这一切,“这是你成熟必须经历的过程,否则还是很天真。”


一亩田2015年的舆论风波,让原来被高海燕认为散发着“领袖光芒”的邓锦宏光芒有所消褪。


按邓锦宏此前的做事风格,一亩田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要么负责相关业务的VP(副总裁)与他说了后,由他直接决定;要么邓锦宏直接安排VP去执行。“这样确实避免不了片面性和局限性,有时甚至存在随意性。”邓锦宏并未向创业家&i黑马掩饰之前的失误。


这种“有点急功近利和个人专制”的风格,在曾经担任一亩田顾问、前百度副总裁的俞军看来,“在做快公司打顺风仗时,这不影响商业成功率,但做慢公司需要稳扎稳打,那么他的风格可能影响商业成功率。”


风波带来的影响是,原来追投的投资机构不见了,一亩田计划中的C轮融资受阻。之前投资一亩田的投资人需要一遍遍地向他们的LP解释一亩田的真实情况,邓锦宏和他的团队需要不断安抚一亩田的合伙伙伴。


仅有这些动作还不足以让一亩田活下来。邓锦宏虽然膨胀过,但转身也很快。他知道,对于像一亩田这样一家没有盈利的公司来说,风波之后,很难再像之前一样可以轻易拿到大笔投资,原来的农产品交易模式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验证,做农产品电商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据周亚辉的投资笔记披露,邓锦宏主导召开董事会,决定暂时先放弃了交易平台模式,改为信息服务和交易撮合模式。邓锦宏告诉创业家&i黑马,彼时,一亩田需要用新的胜利重建信心;同时建立由5个创始合伙人组成的决策委员会,补足创始人独断决策的短板,确保公司在正确轨道上精细化运营。


“只能胜不能败”


2015年6月底,91无线COO顾铭以合伙人的身份加盟一亩田。邓锦宏交给他一个任务:去全国农村“游山玩水”,熟悉市场和业务。


一亩田总裁顾铭(采访人供图)


顾铭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咨询背景出身。调研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当时一亩田整个团队心态很急,围绕交易撮合,做了大量增值服务,包括物流、金融等周边服务,甚至有跟美菜类似的针对餐厅端的大厨网。这些需求真实存在,但一家创业公司却不应该一下子全部做完。


“这时候(需要的是)怎么有一个根据地,能够自己先活下来,而且活得不错,再去谋发展。”顾铭的建议是单点打穿,“专注做一个事情和不专注做,资源差两到三倍。”


选哪个单点来突破?当时争论很多,其中最激烈的是先解决买家的痛点还是卖家的痛点的问题。


顾铭发现,在其他生意中通行的“低买高卖”、“先收后付”玩法,在农产品卖家中却成为痛点,“买的时候,农产品生产成本是比较固定的,包括雇人、肥料、包装等成本,没有太多腾挪空间。卖的时候,价格其实是波动的,售卖的窗口期比较有限,果子熟了,可能只有两周时间去卖。”顾铭说,农产品的这个特点让买家很难实现先收后付,都是先付后收。


这两个痛点,转化为一个刚需——一亩田只要帮卖家在销售期内,以合理的价格把货卖掉,就可以帮他们实现低买高卖,确保收的部分比付的部分要高。


当然,也有人提出一亩田是否直接从流通环节,切到上游生产环节;或从流通环节往下走,直接触达消费者,但“都被我们一个个X掉了。”顾铭说。


再加上一亩田此前在卖家端做了大量的基础工作,邓锦宏最后拍板,帮助卖家做信息撮合是最好的突破口。“战线铺开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有可能。战线收回来后,如果聚焦某点,就是打上甘岭,只能胜不能败。”


百度的履历让顾铭成为新战略最好的执行人选。


顾铭曾代表百度对收购过来的91无线进行整合。91无线被收购前,业务庞杂,涉及文库、分发、游戏、桌面等;收购后,91无线把游戏跟百度游戏合并,文库与百度文库合并,只专注做分发,同时确保91无线原有团队能被百度的文化和管理制度覆盖。


“(这跟在一亩田做的事情)有共通的地方,就是怎样在一个时期,能让一个公司做一个方向性的转变。”顾铭说。


2015年9月,顾铭接到任务:基于公司新战略定位,搭建新的业务模式。顾铭新组建了一个几十人的团队,把原本独立的产品、运营和技术凑到一起,拉到了北京郊区封闭开发。重新梳理业务和产品逻辑,并完成了APP的封闭开发。


这种做法的目的是让团队跳出原有业务思维的束缚。“脱离了一个非常具像的状况,然后让团队能够退后一步,去思考这个产品在公司的使命到底是什么。”顾铭说。之前按照B2C的电商逻辑,一亩田为买家和卖家都开发了App,分别推广。


合并之后的新版App上线后,“结果比我们想象的更好”,顾铭首战告捷,用户数量每天平稳上涨,这些用户完全通过线上获取。


这有大环境的因素,近几年,以微信为代表的移动互联网已经渗透到农村,农业用户的互联网应用技能的提升,这为一亩田从线上获客提供了基础。


如何获客被一亩田看成是商业机密。但无疑问的是,“线上获客成本肯定比线下低,有时候线下成本比线上能高出数倍。”顾铭说。


为了获得准确的行情数据,一亩田在全国的用户中招募了2.38万个兼职信息员,每个信息员就是一个数据采集点,每天实时在App上报价,最终形成指导价格来反应市场的状况。


2016年第一季度,一亩田的App用户达到了100万。“用户的反馈让我们觉得我们的‘线上化发展’的路子走对了。”邓锦宏说。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亩田开始搭建销售团队,尝试把之前积累的用户转化为付费会员。它的逻辑与淘宝相像,付费卖家的产品展示靠前,便于买家采购。目前,一亩田的金牌会员收费是3980元/年,钻石会员12800元/年。在顾铭看来,中概股排名前10的互联网公司中,除少数靠游戏外,大部分靠帮助买卖双方进行信息撮合赚钱。


销售会员与扩大用户规模成为一亩田在2017年的两个重要工作。变现除了自我造血的考虑之外,也可以带来正向反馈。用户免费使用与付费使用时的心态并不相同,用户量已经达到上百万,而付费用户更愿意把自己的需求向平台反馈。“我们商业化之后,产品迭代的速度反而加快了。”


野心尤在


在最疯狂的时期,邓锦宏的想法是招1万名地推人员,覆盖全国10万个自然村,而他在媒体面前谈论最多的也是农业大数据、交易闭环、食品安全等。


“有时候钱多也不好,没有钱也不行,但是有点儿操之过急了。”邓锦宏在回忆这段经历时语气平静,他身板单薄,留着个平头,刚三十出头,完全不像一个疯狂的人。“我确实对短期内的大规模扩张没有过警惕心,就觉得好像应该是那个速度。”


时移势易,2000多名地推人员的管理包袱已被卸下,经历过公司生死考验的邓锦宏也变得更加务实。他现在给一亩田的定位是“处在第一阶段”,2017年一亩田的重心依然是扩大免费用户和付费用户的规模。


“撮合量代替GMV成为我们现阶段的重要业务目标,我们现在不说GMV。”高海燕说,两者之间的差异在于,撮合量不代表双方已经成交。一亩田现在每天的撮合量为2.79万-3万对,每周的活跃用户接近50万。


如今,一亩田调整了战略,暂时放弃直接交易的想法,重新开发产品,回到线上做农产品的交易撮合。


“野心犹在,但耐心更足。”邓锦宏在接受创业家i黑马专访时说,农业互联网+还处于很初级的阶段,需要时间。对于30岁出头的邓锦宏而言,他有充足的时间去深耕。这家经历风浪的公司,无论是在高管心态,还是在战略选择上,明显多了一份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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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还是在14年12月。从源码的年会回来,邓锦宏果然给我来电话了,看来这小子还是想再融点钱呀。他说他跟主要股东沟通过了,可以让我们投,但红杉希望是少投点,投2000万美金,不要稀释太多,然后我们约了周四去他办公室看看。

那天我准点就到了,他还叫了B轮领投的新天域负责这个项目的投资经理高鹏飞。是在中关村南大街海淀科技大厦,一进去,比趣分期那里还脏乱差,所谓创业氛围吧。

趣分期那里更像是红卫兵小将闹革命的地方,这里就像是收破烂的。老邓跟我解释说马上就要搬家了,有钱了,鸟枪换炮了。

一到就开始开会,一亩田给国家农业部政策研究室主任还有国家开发银行总会计师做汇报,请他们给予指导。

中间还坐了一位年纪很大的人,后来才知道是高鹏飞的父亲,已经退休了,在北京军政两届有很多人脉关系。高鹏飞让他爸请前面提到的2位过来指导下一亩田,希望从政策面以及申请国家资金方面以后能帮到一亩田。(做投资真不容易,帮忙全家人都用上了,我一下子对高鹏飞印象挺好的,投了企业真心帮忙呀。我看到过很多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案子,由于创业团队水平太低,导致投资人天天帮忙,恨不得自己跳进去干,到这种时候,就说明一开始投资就选错人了)。

邓景宏在白板上仔细画着图讲一亩田的战略规划,一板一眼,我越听越觉得有戏,这块真是存在很大的效率优化的空间。

国家农业部政策研究室主任听完表示,农业B2B本质上是跟产地经纪人竞争,是有很大的价值,但需要精耕细作有耐心慢慢搞

等政府领导走了,我见了几个邓的创业团队成员,2个搞技术,现在连带产品一起负责,说实话,他们给我的印象就没有邓锦宏那么印象深度,中规中距,产品技术都没有那么强悍,主要是跟着老邓一起3年前最初一起从苦日子中熬出来,兄弟情感;还有1个刚从GIC加入的CFO,清华的学弟,做事情很职业,搞创业企业CFO没太大问题。

最让我激动的莫过于老邓跟我说,他给了很早期的百度VP俞军一些股份,俞军来做产品顾问,俞军是他的老领导,是百度MP3贴吧知道百科这一系列产品之父,更是我崇拜已久的对象。

我听我公司VP吴绩伟说过俞军怎么怎么牛,能跟这样的人合作,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老邓答应让俞军过段时间到北京,我们一起吃个饭。

2周后,俞军来北京给一亩田所有的产品人员做指导,整个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俞军很耐心的问产品人员各种问题,答疑解惑,然后安排好下一步工作计划。

那个上午我跑过去了,俞军特别重视用户调研,还有产品的各种用户体验细节,对每一个功能用户怎么反馈都特别在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聊完我们和老邓还有管理团队一起,聊了聊未来战略。我提到了我的担心,我认为对于农业这个生意来说,会跟日本一样,50%的就餐是饭店提供,全国有1000万家饭店,这些饭店就相当于互联网其他行业里的“C”,我们如果一味只抓上游农产基地,美菜这样的公司从C反扑到上游,以销带产,是很容易攻到我们地盘上来的。

老邓笑笑,说我们想到一块了,他说他会马上有所行动,把以前他们做的绿厨网捡起来,改名叫大厨房,在这块跟美菜竞争,不会让美菜轻易从C端反扑上游基地。老邓学习能力还真是强,战略上一环扣一环,上下游都考虑到了。

我们一起畅想了怎么用移动互联网来提升整个中国的农业生产和流通环节效率,中国农业信息化太落后了,我们都认为农业互联网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显然是我对中国农业互联网的热情感动了老邓,他说让我做一亩田的董事,我说没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很快到了2015年春节,我跟老邓那边签了TS,准备过了年开始DD,DD完搞SPA交割。

这期间我帮老邓推荐了些人才,他说他要招兵买马,招一些牛人往前冲。

过完春节没多久,我们还在DD和准备SPA,突然有一天曹毅微信上给我说,一亩田让我抓紧点,好像有人在抢,给的价更高。

我没当回事,我想都签了TS,这么高估值谁来抢,又过了2-3周,我看一亩田那边老不推进SPA的事情,我就跟邓锦宏联系,他约我周末过去他新办公室聊聊。

周六,我到了一亩田新办公室,完全不一样了,前台比昆仑的前台还豪华,之前连个前台都没有(自由进出)。

邓锦宏一上来就跟我讲一亩田一个月交易额已经到30亿了,他马上要完成C轮融资,GIC和云峰领投,10亿美金估值融2亿美金

我问他未来商业化怎么考虑的?他说都可以不拿VC的钱,一亩田马上可以有收入,他最近每天在接见一个农业县县委书记,明年每个农业县愿意拨款300万给一亩田,全国1000个农业县,一亩田一年就能有30亿,当然这些钱也不是归一亩田的,而是由一亩田来帮助政府用在当地农民的信息化以及农产地物流上的。

当时我虽然觉得有点夸张,有些难度,但觉得做农业伴着政府,搞上游基地路子还是对的,政府一年那么多科技补贴,给一亩田挺靠谱的。

我甚至对自己说,我做政府关系不行,也不爱跟政府打交道,这一点上就不如老邓,这条路我是闯不出去,但老邓这架势,搞不好这条路能闯出来。

后来我问老邓,我投资的事情怎么样了,老邓脸开始红了,不好意思跟我说,云峰老范跑过来了,比我投的价格高50%,按Pre 4.5亿美金投2500万美金,没办法让我投那么多了,但是他很敬佩我的能力和为人,尤其是我上市那一天承诺未来给清华大学捐1个亿更是感动了他,加上我也帮了一亩田不少忙,给他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也出了很多主意,所以他还是决定让我按之前谈好的价格Pre3亿美金进来,但跟我商量一哈,是不是只进1个点。

“只让进一个点,就是给我个面子,不把关系搞坏了搞僵了。”不过我没有这么想,我很爽快就答应下来,我说(也是我真实想法):“我不在乎占多少,只要能参与这份事业,这份未来价值500亿美金以上的事业,参与进来能够学习到很多新的东西,我就很满足了”。

就这样,回去以后,我立马给一亩田打了330万美金,给了一个CB,占了这1%股份,而且成为了股份最少的董事。

董事会上我可比A轮领投的周逵,B轮领投的新天域孙壮能说多了,股份上少了,话语权上得赚回来呀。

就这样,我轰轰烈烈想投资一亩田大干一场的计划就这样被云峰老范撬单了。

虽然一亩田我占的股份那么少,但我还是非常热心的在帮他们忙。

我催他们赶快把C轮融资close掉,我跟老邓说了好几次,他不急不慢的,他说GIC只愿意给Pre8亿美金的TS,红杉觉得便宜,想提高到Pre10亿美金

我心急如焚,我直觉这样下去会有问题,我倒不是在乎我的投资,而是我性格就这样,对事情直来直去,我觉得做得不对,不管是谁我都敢说。我让老邓别在意价格了,赶快做完这轮融资,我跟老邓说,别贪婪,贪婪是魔鬼,别膨胀,膨胀了真理就会来教训你。

这个事情还连带影响了趣分期融资,当时趣分期也在融C轮,罗敏和我商量便宜点也把钱拿了,战略价值最重要,估值放其次,所以蚂蚁金服跟我们砍了哈价我们俩也都想答应,去征求曹毅意见,曹毅一上来就说,太便宜了,一亩田都要到12亿美金了,小麦公社5亿美金,美菜7亿美金,我们的公司怎么都融得那么便宜,卖便宜了。

但是在趣分期这个案子上,我有很强的主导权,曹毅也愿意听我的,所以我们很快就统一了内部股东,搞完了C轮融资,拉进来蚂蚁金服。

当然最值得赞赏的是罗敏同学,他创业了那么多次,知道融资的艰难,所以他估值都不会要很高,他把融到钱当做第一位,而不是多少估值,一旦市场接受不了他给的高估值,他就会降价让投资人觉得价位合适。总之,他在融资这个事情上非常理性。

大概是6月份某一天,在极客公园的活动,我遇到了一亩田老邓和CFO姚宁。我跟姚宁说,你们还不Close呀,小心出事呀。姚宁回我一句,不怕,后面还有好几家顶着呢,他们不做,有人做,不怕做不掉。我想,完了,都膨胀到这个份上了,我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我也不想参与啥了。之后几个月都没跟一亩田沟通。

后来的事大家也就都知道了,不知道是哪个竞争对手抹黑,媒体开始一夜之间大规模报道一亩田刷单的事情,受这个影响,一亩田的C轮融资就被搁置很不顺利。

这个时候,我和曹毅一起去找了邓锦宏好几趟,给他出谋划策,帮他想办法稳定团队。

说实话,对创业者来说,曹毅是一个挺不错的投资人,他喜欢跟创业者打成一片,像兄弟一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呢,别人牛逼膨胀了,我不愿意搭理,创业者如果落难了,我反而是挺身而出,愿意帮忙一起挺过去。

我们觉得这个时候,关键是要有个江湖大佬出来挺一哈领投,我们比较天真地让邓锦宏去找沈南鹏,请他出来挺一哈,毕竟红杉也是最大的投资人股东,没想到邓锦宏晚上告诉我们,他被沈南鹏臭骂了一顿,说他刷单,没有企业应有的诚信。听了之后,我们也觉得老沈不出来挺也是对的。

此后,一亩田的董事会就开始每个月都开会碰业务进展,邓锦宏主导董事会调整了业务模式,暂时先放弃了B2B撮合交易平台,改为做信息撮合模式同时跟广大的地级市批发市场合作,建立真正的全国性的农产品信息网络。我认为他这个策略是很不错,一直给他打气,但有一个地方,我觉得邓锦宏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走出来:

一亩田到现在还有小1000万美金的现金,完全可以重新来过。我一直在董事会里主张在找到新的商业模式之前,把亏损控制下来,控制在200万人民币以内,这样再把新模式摸索清楚之后,还有钱可以狠狠砸下去。

但邓锦宏和管理团队顾虑这样做会影响人心,造成关键岗位人员流失,从而整体崩盘。

站在我的角度,我不会像他那么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平时看不出来谁是人才,谁是弟兄,在这种时候留下来的人才是自己的子弟兵,才是真正的人才,公司真正的财富。这个时候就要敢于大幅压缩,把成本真正控制下来,同时还要有自信能够把核心骨干都稳定住,让大家为了理想齐心协力,而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兄弟们都不能笼络住,怎么能够创业成功呢?其实最可怕的就是这样一个月几百万几百万的慢慢把资金给耗没了,创业最害怕这个。

从这个角度来说,老邓还不像我们这些创业老手,足够狠,足够坚决,稳准狠。

我到今天还是认为一亩田将会是一家伟大的企业,为什么这么说?

第1,在一亩田出现之前,中国的互联网行业没有一家企业对农业互联网化予以如此的重视和专注,一亩田的出现让中国的互联网行业和中国的资本市场对农业+互联网存在的巨大市场机会开始高度关注,掀起了一股热潮。确实中国的农业存在绝大的机会,可以利用移动互联网化来提高整个产业的效率。

第2,一亩田已经在这个行业深耕了很多年,在他拿到红杉的A轮投资之前,他已经对中国2000多个农业县的各种产物产能非常熟悉,这是一个慢行业,深耕的积累总有爆发的一天;

第3,客观来说,邓锦宏是个不错的人,能力也很强,学习也很快,战略高度足够,对农业互联网又有梦想般的热情,他在百度就提出了百度农业这个项目,正是他这股热情感动了我们这帮也有热情的投资人去支持他。如果他能执行力更强一些,做事情脚踏实地追求执行效果,一亩田一定能够爆发,而这是时间的磨练能够赋予邓锦宏的。

后记:在一亩田这个案子里面接触的所有人当中,我认为水平最高的人是俞军,可惜他已经移民加拿大了。他非常朴实无华,不唱高调,关注细节关注用户关注执行。前几天,他还曾经跟我谈到过对邓锦宏的看法,非常经典,讲出来我想对所有的创业者是一个很好的告诫和提醒——“邓锦宏这个人,我认为,能力是有的,也有点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和个人专制,在做快公司打顺风仗时这不影响商业成功率,但如果做慢公司需要稳扎稳打,那么他的风格可能影响商业成功率。O2O行业绝大多数都是慢公司,尤其是低频的领域,更是慢公司,慢公司应该怎么做,首先要有一个好的心态,不要急功近利。以上文字是“昆仑万维”董事长周亚辉先生投资一亩田的总结,这篇真挚的文章对众多B2B创业者来说,有着现实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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